魔王城。
最终的决战落于一间逼仄的红砖屋,潘恩等人在这宽高都不过十步远的空间内闪转腾挪,白刃的闪光与魔法的轰鸣此起彼伏,却不见红砖上有一丝损坏,也不知道魔王是不是对这小房间情有独钟,施加了格外稳固建筑的法阵。
整座魔王城确实如古堡般庞大,也有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回廊与空荡荡的幽深厅堂,但魔王却甘愿盘踞在这不起眼的角落房间,使得最后的这场旷世之战仿佛办公室械斗,从交锋的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阶段,打得双方都狗血淋头。
没人知道战斗持续了多久,日月光芒都照不进魔王城内,战至最后一刻时,魔王与勇者只剩下本能的厮杀。
等到潘恩回过神来时,魔王已经死了。
勇者之剑贯穿他的心肺,可他阴森的丑脸还挂着“我还有决胜底牌”的狞笑,魔王就这么鲜血淋漓地躺于王座,一动不动。
“你们说魔王到底在笑什么?”叶莲娜远远探出头,打量死掉的魔王。
“可能是boss的二阶段还没开出来就被我们秒掉了吧。”
潘恩用脚踩住魔王的下半身,用力拔出勇者之剑。
没了剑的支撑,魔王的尸体像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滑下王座。再三确认下,魔王确实是死了。
“什么boss的二阶段……潘恩,你又开始说怪话了。”
叶莲娜拄着魔杖,胸口随着大喘气起伏。一刻不停的魔法释放掏空了她的精力,浑身被大汗淋湿,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一点也不见帝国公主该有的优雅。
她摘下法师帽当成扇子扇风,说着说着,终于支撑不住,一屁股坐了下来。
随着她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勇者小队的其他人也终于放松绷紧的神经,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异世界勇者潘恩,公主魔导士叶莲娜,流浪骑士何兰迪,异族神官安娜,这支组成复杂的讨伐魔王队伍,历时四年艰辛,终于将魔王钉死在他的王座,实现了一代又一代人期盼和平的夙愿!
四人围坐在魔王城大厅中央。
先前大战消耗了太多体力与魔力,哪怕魔王死不瞑目的尸体就在身后,四人也没急着离开,不如先就地休息,补充能量。
欢呼声久久回荡于魔王城上空,安娜最为兴奋,她来自遥远的黄沙国度,那里终日不见降雨,国都遍地黄沙,传说是魔王降下诅咒,要他们代代饱受大地干涸之苦,安娜承载了全国老小几世人希望,这下总算幸不辱命。
“我好想我爸妈啊,出来这么久,终于能回家啦!”安娜又蹦又跳,一刻不消停。
“如果不是有个傻瓜当年被海市蜃楼困住,我们倒是能早一年完成这番壮举。”何兰迪咀嚼着肉干,就着两口清水。
“谁、谁叫海市蜃楼变出来的是绿洲啊,”安娜一下子涨红了脸,“我从小缺水缺怕了。再说啦,当时在沙漠里看见绿洲,你跑得比我还快!”
“不是我跑得急,是你小短腿跑太慢了。我可是在进入海市蜃楼前发现它被魔王军下了结界,结果我在结界面前停下来,你却一脑袋直接把我也拱进去,我喊都喊不住你!”
听着安娜与何兰迪拌嘴,提起往年糗事,扶帽的叶莲娜不禁被逗笑,噗嗤一声。
安娜见状立马转移火力。
“哼,又、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叶莲娜不也一样嘛,说什么大热天想洗澡,不洗澡连魔法都放不出来,结果被幻境魔物伪装的澡堂差点吞进肚子里了。”
“喂!我那不是……不是……为了洗澡掉入魔物陷阱,怎么能算犯蠢呢!而且三天没洗澡,真的会有味道啊……”叶莲娜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公主的礼仪”、什么“淑女的教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魔王城立即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叶莲娜不自觉撅起嘴,气鼓鼓道:“何兰迪不也被宝箱怪吃掉了嘛,明明说了那么多遍,路中间怎么可能出现宝箱!结果他还是一头钻进宝箱里,当时都想放着这个财迷大叔不管了。”
“喂喂,别说我,论常识,明明是我们的勇者最有问题啊,我们离开王国后进的第一个城市,他直接跑人家房子里翻箱倒柜,还把罐子都一一打碎,说什么这是勇者的特权,当时差点被城主拉去砍头了!”
“也是啊……虽然用异世界人没有我们这边的常识最后给搪塞过去了,当时求情求了好久,本公主还是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跟人说话。”
“对对!吓死我了,还以为冒险一开始就要结束了!安娜我啊,刚和家人说了‘不闯出一番事业不会回来’的话,那时候脑子里已经满是灰溜溜回家里跟老爹老妈大眼瞪小眼的画面了。”
“你们……”
潘恩突然被围攻吐槽,脸上有些挂不住,目光扫过一一队友的脸,到口反驳的话,突然变成了无奈的苦笑。
“真是的。”
“哈哈哈!”
“杀死魔王一点实感都没有,反倒是这四年的冒险怎么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回忆。”
“这么说,你后悔被我召唤过来了?”叶莲娜用法杖戳了戳潘恩的脸。
“后悔倒不至于,那时候我差点被卡车撞死,如果不是你把我传送到异世界,我早就没命了,”潘恩轻叹一口气,“只是离开家这么久,终究是会想念的。”
“不过我很开心,虽然大家总有不靠谱的时候,但在异世界的四年有你们陪伴,真是太好了。”
“喂,说的太煽情了,好像下一秒就要生离死别了一样。”何兰迪打岔道。
“死别倒不至于,不过……”
潘恩沉默许久,说道:
“叶莲娜,当初你召唤我来时,有说过只要讨伐完魔王,就有办法送我回去吧?”
潘恩站了起来,他看向魔王,那已经是一具死的不能再死的尸体,手脚冰凉,眼神空洞,皮肤中的血色迅速褪去,只有那抹狞笑还挂在脸上。
叶莲娜严肃地点点头,“没错,魔王的头上有三只蕴含巨大魔素的角,这三只角分别能实现一个愿望,它能够帮助你回到地球。”
“怎么做,我握住一只角然后在心中许愿?”
“具体仪式由我这边来完成,我知道地球的……用你说过的话来讲,大概算是无限宇宙中的定位坐标,如果你想的话,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回去。”
“等、等一下,怎么突然真的要变成分别的场面了!”安娜不知所措道。
“安静点,笨蛋!”何兰迪一把捂住安娜的嘴。
三人静静地望向潘恩。大家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很多时候言语已经不重要,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笑容,远比千言万语更道情深。
良久,潘恩欣慰地笑了笑。
“话说杀死魔王一点实感都没有,我还以为他总藏着什么阴险的杀招,现在看来,是我总惦记地球上的事,所以才没有踏实的感觉吧。”
“潘恩,已经过去四年了,在这期间你消失了这么久,地球上的人们应该会认为你已经死了。”
叶莲娜犹豫片刻,终是说道,“你可不可以,留下来呢?”
“如果不是地球上有我牵挂的人,我大概率会留下吧。”
“是你之前说过的那个女孩子吗?”
“嗯。”
两个女生听到这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何兰迪先上前给了潘恩一个拥抱。
“好兄弟,重情重义。早点回去吧,别让姑娘家久等了。”
“你这洒脱样,反而让我有点舍不得你这个穷鬼骑士了。”潘恩苦笑道。
“哈哈,我故意的,我知道你小子吃这套。”
何兰迪摩挲满是胡茬的下巴,视线却往远处飘去,“年轻……年轻真好啊,也不知道我那远方的姑娘是不是还在等我。”
“笨蛋!”
安娜突然大喊。
“我……”
她忽而泪眼婆娑,充满异域风情的编发像是道道风铃,随着她转身舞动,发出令人心碎的声音。
安娜背过身,躲在不远处的宏伟柱子后,只传来令人叹息的啜泣声。
叶莲娜叹了口气,对贝尔问道:
“确定要走吗?”
“嗯。越犹豫越纠结,不如趁我现在下定决心走吧。而且说起来,既然你能把我召唤过来,总有一天你也能研究出随时往返两个世界的办法。能不能再见,就看你的聪明才智了,大小姐。”
“哼,谁叫本公主是天才呢。”
虽说如往常般笑着自夸,叶莲娜的脸色却也没比安娜好看到哪去。
她用滚烫的熔岩射线割出魔王脑袋上的缺口,利落地拔出一只手臂大小的巨角。
随着吟唱咒语的启动,无数白色丝线从虚空而来,汇聚成一道平行于叶莲娜胸口的法阵,魔王的角缓缓落于法阵中心,被无形的力量稳稳托住。
越来越多的法阵被激发出,组成一副奇妙的几何图案,正当潘恩被法阵的奇妙组合所吸引时,他余光瞥见一角——
魔王的身体动了!
潘恩大惊,连忙喊道:
“大家,小心!”
魔王扶着王座缓缓站起,这一幕无疑比恐怖片中狰狞扭动的丧尸还要令人惊吓!
潘恩冲向被搁置一边的勇者之剑,原本数米远的距离只要一跃就能够着,但潘恩却觉得眼前的场景被放慢拉远,让他始终触及不到自己能够托付生命的武器。
不知何处而来的光点,渐渐消融了周围的一切,魔王的红砖房下,漏出了潘恩不敢相信的一幕。
这是一座现代化的病房,白墙蓝底,随着光点飘散,魔王与勇者小队的外观也显露不同。
叶莲娜身上的魔导士服变成了护士服,她推着一根输液架,手里举着咣当响的药瓶;何兰迪立于“魔王”身侧,那身破破烂烂的陈旧骑士盔甲不知去了何处,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白大褂;安娜坐在病房角落的躺椅,看向潘恩的目光忧心忡忡,异域风情的服饰变成了蓝白条纹校服。
而那名“死而复生”的魔王,身上不再有怪异的鳞片与凸显的三只巨角,外貌而言正如和蔼可亲的老爷爷。
他也身着白大褂,站在一众医生与护士的簇拥中,一副德高望重的姿态。
“潘恩,你怎么了?”老爷爷“魔王”笑着问道。
潘恩一时愣了神,他左右顾盼,明明叶莲娜、何兰迪、安娜这几张熟悉的脸都在周围,但他却迟疑不定。因为这些伙伴明显站在了魔王那侧,用一种疑惑甚至是同情的眼神打量潘恩。
“幻、幻觉……”
潘恩吐出两字,不自觉地发现声音带上几分颤抖。
“这里是地球?”他问道。
“当然,这里当然是地球,”这下轮到“魔王”愣了愣,“潘恩,你恢复正常了?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病房……我怎么会在病房里,我明明在魔王城……”
潘恩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起来,“魔王!你一定用了什么诡异的幻术!”
他一跃而起,带着劲风的拳头直逼老爷爷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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